東皇戰影與魆妖記的東瀛篇真是可惜了

之前金光布袋戲東皇戰影與魆妖記,東瀛篇,編劇挑戰一個超難處理的問題,就是復仇與現代國家的司法雛型。

復仇是生物本能,照《自私的基因》這本書的推算,所有群體生物,為了提高競爭力,一定有著合作的基因,但也因此一定會變異出天生的背叛者基因,為了平衡這問題,所有的群體生物,最後也得變異出一報還一報或兩報還一報的基因,沒有這種基因的群體生物,反而容易處於競爭弱勢,遇到一個天生的背叛者就被群滅了。

再根據人類學家的研究,所有生物又都遵守公平本能,所以復仇的內容,往往是跟對方的行為相應。比如他砍我一臂,我斷他一手,他姦我一女,我也姦他一女,他殺我一人,我就殺他或殺他一人,這也是人類社會裡最古老最廣泛的法律原則。

有個國家到現在還在維持這古老的生物性原則,就是阿爾巴尼亞,這個國家可是明文廢止死刑,但有人被殺,就是家族私刑解決。最後就是家族之間殺來殺去。所有的小孩都被各自的家族保護到暗不見天日,長大之後則要成為家族的戰士,為過往死去的親人報仇。這樣的國家,要搞什麼經濟?要搞什麼現代化?因為家族仇恨的關係,陌生人間都無法協作了。

有的文明很早就發現不能這樣搞,如果還想要社會繼續發展下去,就必須限制復仇的力道,復仇是可以的,但不能傷人或殺人,否則得受刑賠命。一個很好的例子是兩千年前劉邦攻入秦都咸陽,與父老約定,廢除所有苛法,只保留「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是為約法三章。

但這個原則,太過簡略,實際實行常有例外,特別是,如果父母被殺,殺人者逍遙法外,孝子復仇殺人,又該怎麼辦呢?沒法辦!中國人花了幾千年都沒搞定這件事。後來是引進了西方的作法,甚至改由國家成立基金賠償被害人,換取被害者放棄報仇,由國家來實施懲戒。

但布袋戲的世界就是講快意恩仇,所以,要從快意恩仇演變成不能復仇,這其實就是個巨大的挑戰,幾乎就是要演一遍現代國家的構成啊。編劇為了完成這件事,選擇由劍無極當作主要角色貫串這個過程。

很多人罵劍無極為此「忽然變得具備聖母屬性,開始講究以德報怨,簡直莫名其妙。」想劍無極一向快意恩仇,跟西劍流又有滅門之仇,一回東瀛忽然變成要跟西劍流的赤羽軍師合作,又要阻止自己的徒弟小誠報父母之仇,完全不像劍無極的性格。

其實這樣說是沒有很認真在思考劍無極這個角色的特質。

劍無極身為東劍道少主,他跟西劍流有滅門血仇沒錯,但對他非常好的啟蒙老師,宮本總司,卻是西劍流的重臣,教會他一劍無悔這大絕的師娘,也是西劍流的大將。他有個不打不相識的朋友,月牙嵐,也是西劍流的成員。他有個關係非常鐵的師弟銀燕,也是出身西劍流,只是後來反出,銀燕的女朋友羽音霜,也是西劍流的人。另一個對他非常好的老師,西經無缺,則本是與人族敵對的魔族。

所以劍無極的人生經歷,常常是跟敵對勢力的某些要員,有著極為深切的關係與糾葛。他很容易就會覺得:「其實這些人也不是十惡不赦之輩,大家主要是立場不同。」

至於赤羽則是西劍流軍師,曾籌謀西劍流大小戰役,劍無極滅門血仇肯定要算他一份,但另一方面,赤羽也在接受俏如來不殺之恩以後,數度捨命幫助過俏如來、劍無極弭平中原武林的魔禍與墨亂,所以雙方早有一笑抿恩仇的契機在。

這個時候,劍無極回到東瀛,是要他怎麼端出一個「原來我老家東劍道還在啊,那即日起我與西劍流是友非敵啦,這叫以直報怨嘛!」的態度?他要真能這麼做,這反而太荒謬了。就算他曾背負血海深仇,也肯定會想「大家能不能就這麼算了?不要再冤冤相報啦?」也是在這種想法之下,他才會在殘忍聯盟對西劍流的攻勢中,幫忙保全了西劍流的人。

所以當西劍流要殺他的保父,內奸山田時,劍無極跳出來懇求大家原諒山田,他能理解山田「效忠東劍道、假意投降西劍流做臥底」的心情,也能理解西劍流眾人因為同伴被殺的憤愾,但他沒辦法處理,只好以身代之,當小誠想求劍無極為他報父母之仇殺了雷藏時,劍無極顧全聯盟大局,希望重建秩序,再創和平,而放過雷藏。

小誠對這件事非常不諒解,這不意外,因為小誠是小孩子,但有觀眾也跟著不諒解,這就挺有趣。但說到底,是少了一個反覆討論與說明的橋段,如果是由西劍流軍師赤羽認真解釋他的考量與規劃,最後做出結論:將建立一個機制,只能由國家或門派來處理殺人問題,可能就好很多了,而這也就是現代國家的司法雛型。

不過戲沒這樣演,反而什麼都沒交待好,可以說,東瀛篇是個大膽的嘗試,可惜做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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