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評《聖石傳說》

意外看到有文章回憶霹靂布袋戲在千禧年推出的電影《聖石傳說》，吹得挺了不起，但我當年有買《聖石傳說》原版光碟，印象中看完非常不滿意，最後光碟也不知所蹤，可能因為搬家麻煩要減少負重就扔了吧。既然想起這件事，就做個紀錄也好。《聖石傳說》的故事大概是這樣：

昔日，鳴劍山莊之主劍上卿原本是個雄霸一方、豪爽好客的瀟灑君子，更被人尊稱「小孟嘗」、「布衣上卿」，後因其弟送他一件奇物，引來了非善類攻擊而面容盡毀，又因此被眾親友背叛群攻，家破人亡；此後，劍上卿心性大變，變得憤世忌俗，更遷怒當時退隱的素還真見死不救，並化名「骨皮先生」與女兒劍如冰、忠僕劍衛生活在廢墟裡。 

十數年後，骨皮先生查知當時引來非善類的奇物稱「磁鐳導引」，他手中只有一半，只要拿到另一半，即能安全開啟地獄谷機關，取得奇寶「天問石」，持有者只要對天問石許願，就能達成任何夢想。骨皮先生遂指使其女劍如冰結交俠客傲笑紅塵和素還真。並匿名飛書引導素還真偕青陽子赴地獄谷調查，素還真果然見到非善類拿著只有一半的「磁鐳導引」欲開門取石，因而雙方發生激鬥，素還真更被困在機關入口。 骨皮先生乘機奪得非善類所持磁鐳導引，並跟手中那份合而為一，又要劍如冰手持完整的「磁鐳導引」，利用傲笑紅塵的重情重義，助其闖關取出「天問石」。然後，骨皮先生以為心願將成，為除去素還真，乃設下殺人嫁禍之計，促使素還真與傲笑紅塵反目決鬥。 

劍如冰發覺其父陰謀後，便勸退半路攔阻的劍衛，更及時趕到化解了雙雄的決鬥。 另一方面，因為要取得天問石的力量，需要有人以生命為代價進行祈願，骨皮先生用道德綁架的手法，要求劍如冰自我犧牲，許願助其恢復往日雄風以便獨霸武林，萬念俱灰的劍如冰為了父親不惜獻出了生命，但在願望中附加一條件「如果劍上卿利用恢復的武功危害武林，要殺害傲笑紅塵跟素還真，就會死於死人的眼淚之下。」 

劍上卿如願恢復容貌並獲得絕世武功後，與趕來的素還真和傲笑紅塵展開驚天動地的一戰，最終傲笑紅塵以劍如冰之淚化成的冰晶將劍上卿擊殺，劍上卿果然應驗了誓言：死在死人的眼淚之下。

為了拍這部電影，霹靂重新設計戲偶，那是很大的革新，也是這部電影被吹捧的主因，但劇情瑕疵不少，記得當年上映就飽受批評，照我看有三大問題：

一、主要結構瑕疵：

這部電影賣點之一，就是英雄對決，這種結構就是「兩英雄因為被陰謀家操弄產生誤會，於是發生決鬥，直到誤會冰釋再一起對抗陰謀家」，記得古龍很愛用這手，但這是老套了，因為這樣演，很容易讓觀眾懷疑：「感覺這兩人智力有缺陷、判斷力也差，而且連話都講不清楚，才會被陰謀家操弄又沒法自辯。」反而減損角色魅力。

所以較好的編劇手法，都是傾向於演成「每個英雄都是好人，主要是立場與作風不同，導致被小人操弄。」好比鋼鐵俠跟美國隊長都不能算壞人，只是在處理「英雄們是否該全面接受政府監管、指揮」的問題上有不同見解，而這種差異，又是源自於彼此過往的不同人生經驗。

其實，原本布袋戲在處理傲笑紅塵與素還真的角色差異時，是有包括這塊，電影裡卻完全抹去，而強化了陰謀家劍上卿的誤導，導致這部作品的兩大英雄變得沒有魅力：素還真聰明，但面對傲笑紅塵時卻變得唯唯諾諾，傲笑紅塵強大，一遇素還真就變得蠻不講理。而如果這兩人失去了英雄魅力，那他們的對決又有什麼好看？這就是為什麼很多觀眾看完以後，都難以留下深刻印象，只記得以布袋戲來說，操偶細緻、特效不錯，沒了。而布袋戲的特效水平一般遠遜電影，這豈非代表這片子只對布袋戲迷有意義，無法吸引一般觀眾？看許多戲迷也是直說「不如一般電影。」

二、情節安排瑕疵：

戲劇裡一直有個論點，就是要透過場景的轉換與角色的表情、動作來暗示劇情走向，最極端的作法，是做好設定卻不明說、埋下謎團也不處理，就讓觀眾自行買設定集或腦補，過去最成功的例子是1995年上演的《新世紀福音戰士》，但《新世紀福音戰士》其實是個奇葩，它是先紅了，才引發討論，偏偏最後編劇又不給解釋，終於引發爭論，也因爭論而更紅。但若直接把這種作法放在非偵探懸疑劇的一般性作品裡，只要這作品還沒紅，討論熱度還不夠，挖坑不埋就會變成票房毒藥，畢竟多數觀眾是來看爽的不是來猜謎的。2012年放映至今的金光布袋戲嘗試了幾次這個作法，最後導致觀眾抱怨連連，現在則根本捨棄這個模式，一定會藉由角色之口做出一些解釋，不重要的情節謎題，也儘量在一、二集之內就揭露，這改革果然讓最新劇集《鬼途奇行錄》好評連連。

《聖石傳說》就是個沿用「挖坑不埋讓觀眾找資料腦補」的作品，所以很多設定也不交代，人物衝突也不交代。嚴重影響觀影體驗，主要細部問題有二：

1.非善類來歷與目的交待不清
照原本劇情設定，非善類是魔族的一支，找天問石是為了要利用天問石夢想成真的力量，讓魔族最高領導玄都天魔能夠適應霹靂世界的環境。魔魁則原是魔族侵攻霹靂世界的大將，因為天魔始終無法適應霹靂世界的環境，魔魁因此有了自立之意，算是魔界叛徒，找了一半的天問石就擱著不管了，所以非善類抓魔魁，除了要拿到「磁鐳導引」，也是為了把叛徒抓回魔界懲處。這部份資訊只要劍如冰跟素還真說明非善類的存在與危害時順口帶句話就好，但當時隻字不提，大抵是以為可以藉此吸引觀眾去看本劇，卻反而讓人看得不清不楚。

2.素還真跟傲笑紅塵的關係交代不清
傲笑紅塵跟素還真同為正道英雄人物，但傲笑紅塵一直不大喜歡素還真，這是霹靂布袋戲裡一直都如此，如果有看布袋戲可以比較清楚前因後果：傲笑紅塵和素還真有著截然不同的價值觀，素還真總是希望以最小的犧牲換取最大的勝利，做事的時候難免投機取巧，聯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是素還真一直以來的手段，一路以來也幫助過不少反派人物，有時甚至免不了犧牲同道，青陽子是很認同這種策略，覺得自己不可能做得更好，所以激賞素還真。但傲笑紅塵就不同了，他一貫都是個把正義堅持執行到底的人。

當時世界遇到的最大危機是魔魁席捲天下，魔魁因為復生到一半，正處於外骨骼包覆的機械狀態，反而防禦力超高，刀槍不入拳掌不侵，素還真打算幫助魔魁長肉，好製造弱點，但其他人不能認同。因魔魁長肉需要用到寒火珠，海殤君主動提出要親自保管，素還真卻給了假貨，可憐的海殤君盡心盡力保護一顆假的寒火珠，日後更為此身受重傷，魔魁卻輕易得到真品，這件事偏偏還讓傲笑紅塵知道了。傲笑紅塵責怪素還真欺騙海殤君，從此對素還真沒了好感。

後來素還真趁魔魁長出肉身時組隊刷魔魁，傲笑紅塵、海殤君、素還真、青陽子、黑白郎君在場，素還真手持憾宇神劍沖了進去，沒想到魔魁卻提前出關，導致誅魔計劃失敗，海殤君更因此戰死，再後來，魔魁的外孫非凡公子受傷，還被素還真治好，這種種行為都讓傲笑紅塵疑心素還真為了自己的規劃，早就跟魔魁勾結。就算最後的結果是好的，傲笑紅塵仍不接受這種犧牲同道的作法。

但若單看《聖石傳說》的話，只會覺得素還真跟青陽子面對傲笑紅塵時非常謙卑，傲笑紅塵則毫無理由就討厭素還真，甚至聽信一面之辭就跟素還真生死決鬥，讓人覺得這個人也太莫名其妙了點。說來《聖石傳說》當時若有安排素還真跟青陽子討論一下，就是講兩句話能說清的事，但電影裡卻沒這樣演，這當然會讓一般觀眾看得莫名其妙啊。

三、角色疏漏：
戲劇就是要有好的角色，讓觀眾當偶像，所以他們必須要有足夠正面的性格以及彼此對立的理由。原本應該是要透過人物的對話，透漏雙方過去的心結，比如可由青陽子跟素還真私下談到傲笑紅塵的惡感緣由、素還真的遺憾，以及青陽的始終力挺，讓後續演出的誤解與決鬥顯得更加自然，但這部作品就是沒做好這些，因為傲笑紅塵跟素還真的問題前面已經談過，所以接著講青陽子跟劍如冰（說來這部作品的角色並不多）。

1.青陽子部份
聖石傳說套用古龍小說《楚留香傳奇》的概念來設計整個劇情，於是青陽子就變成類似胡鐵花的角色，變成都在襯托素還真，但青陽子雖然大體是個重情義的好人，本身卻曾是個野心家，做事殺伐果決，不擇手段，武功又高，詩號「萬里黃沙不見僧，狂風暴雨掩儒生。三教原本道為首，焉能平坐共齊名！」照霹靂本身給出的設定，這個人是既自信又有風度，而且非常強勢，曾組織地下祕密結社合修會，打算一統天下以拯救世界，他原本跟素還真鬥智鬥力、不死不休，只是打著打著覺得素還真跟他一樣，也有拯救世界的大願，又更有能力，後來才加入他，跟他義結金蘭。

這樣一個人，絕對不是胡鐵花，但《聖石傳說》裡卻把他演成素還真小弟，最後甚至戰死，以營造高潮，這就讓不少戲迷難以接受。算是當初電影編劇亂編的結果。比較好的作法應該是要突顯他跟素還真的交情與見識，扮演一個體諒者跟解釋者的角色，而不是純粹當素還真的小弟，最後結局也是可重傷而不能死。

2.劍如冰部份
中國文明是講究要為父母隱匿過錯，但並不認同「為了成就壞蛋父親的霸業就該自願犧牲」不然大禹被父親瞽叟騙去修屋頂時，理當乖乖被父親放的火燒死。尤其一個人如果性格又柔弱又善良，為何又會在明知父親不是好人更極可能會殺死自己暗戀對象的狀況下，還願意犧牲性命成全父親？這種作法雖然引人垂憐，卻不易獲得認同，觀眾難免狐疑「劍如冰腦子不好使吧，感覺沒啥判斷力啊，怎不直接許願讓父親容貌盡復武功蓋世之餘還會成為好人咧？」不免讓觀眾覺得編劇把大家當傻瓜。

簡單說來，《聖石傳說》就是一個先天結構有問題、角色塑造失敗、情節交待不清還有硬傷的作品。唉，觀影體驗不是很好，這就是當年沒有好好保存原版光碟的原因，下意識認為不值得收藏。

附註：
我是有想過，也許結局可以稍做改動，還可以有個揭露真相的效果，不過我專業又不是編劇，不能肯定是否能更好，也就想想罷了，一樣在此留個紀錄：

可以把劍如冰跟骨皮先生兩角色合一，亦即劍如冰的父親劍上卿是早就死了。少時劍如冰是個有著浪漫情懷的聰明少女，原是嚮往成為武功高強、悠遊江湖的俠客，最好身邊有個傲笑紅塵這種伴侶。後來家破人亡又被毀容，導致她得用人皮面具示人，所以心性大變，甚至有了雙重人格，一邊憤世忌俗一邊又渴望救贖，一邊賣弄手段想設計素還真，一邊卻也忍不住嚮往跟傲笑紅塵這樣的人共度餘生，可是傲笑紅塵沒有接受她的愛情，她萬念俱灰之餘想起自己痛苦的一生，想到傲笑紅塵就是這樣不解風情，跟素還真一樣都算是見死不救，不僅設計讓素還真跟傲笑紅塵相殺，又騙得忠僕劍衛許願，利用天問石讓自己容貌盡復、武功蓋世

劍如冰本以為雖然經歷一切痛苦跟失望，最後也算用盡心機走回原本想要的生活。但天問石一如素還真的猜想，本就有問題，就跟盤古開天達願石一樣有副作用，而天問石許願的代價除了許願者的性命以外，還會不斷引發願力承受者的負面情緒，作為持續實現願望的能量源，這就是為什麼天問石被妥善收藏而不是毀掉，因為之前的持有者應該是把天問石當作終極的解方，不得已而用之。

被天問石持續誘發負面情緒的劍如冰終於承受不了陷入瘋狂，就在她大肆殺戮報復社會之際，傲笑紅塵、素還真已化解誤會並找上門來聯手殺敗劍如冰：傲笑紅塵與素還真聯手的力量畢竟超過了天問石給人的武功上限。